姜山乡之所以是这个名字,就是因为它位于姜山之上。
山里人少,只是一片地区被划为乡,并不像伏龙乡、牌坊乡一样还有片人口居住区。
大顶村是姜山里头比较大的村子,它位于一座山头上,那山头平整,像是被仙魔以巨斧横劈所得,山头的名字叫做大顶,居住在上面的人家便自称大顶村人。
王七麟一路走去,连连摇头:“山里人家的日子一定很不容易,买卖全靠下山,这来回一趟就是一天多时间。”
邓晓沸笑道:“谁说不是?所以我们走山的货郎在山里头很受欢迎,山里人家彪悍,但从不抢掠我们,因为他们都知道,一旦货郎们不敢出入,那他们的日子可就更难了。”
本来他不是要直奔大顶村而去,期间还有几个村子要绕一下,可是王七麟等人急着去看周仙人的表演,于是他便改了计划,径直拉着他们去往大顶村。
王七麟心里过意不去,想多给他一倍车资。
邓晓沸倒是讲究,说道:“大人真是好官,不过你们无需过意不去,这并没有耽误我的行程,等我回程中还要走这条路,到时候再去这几个村子就是了。”
王七麟笑了笑道:“到了大顶村你要牢记,千万别叫我们大人,不要透露我们身份消息。”
邓晓沸抱拳道:“敢不遵命!”
顺着崎岖山路一直走,朝阳还没有升到半空,他们就到了一座位于山顶的村口前。
大顶村。
村子在山头上,骡车上不去,于是停在下面。
他们到来的时候山脚下停靠了好几辆骡车,邓晓沸看后很诧异:“怎么大家伙今天都来了大顶村?莫非是知道有热闹可看,所以一起来看热闹?”
王七麟一边往山上走一边随意问道:“那是你同行的车?”
邓晓沸道:“对。”
大顶山是一座大山头,几十座房子修建在上面,四周还有高山,如果说群山像是树林,那大顶山就是被人锯断的一个大树墩,住在山头上的人家则是长在树墩上的一颗颗蘑菇。
从山下到山头只有一条小路,走上去后王七麟站在村头往下俯瞰,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:自古华山一条道!
真是险峻!
山村生活极其不方便,可是风景没的说,任何一个地方扭头四顾都是一幅山水画。
绿树红花,燕雀四飞,正北方向还有一条瀑布,站在山头往上看,王七麟又忍不住感慨道:“日照香炉生紫烟,遥望瀑布挂前川!”
徐大照例开始说骚话,贼眉鼠眼的笑道:“赵香炉是谁?”
沉一愣头愣脑的问道:“阿弥陀佛,赵香炉我不知道,但我们寺里有个铜香炉,我师傅禅房里还有个瓷香炉……”
“别说了,大和尚,你它酿肯定是佛祖派来弄我的。”徐大没好气的说道。
沉一关心的问道:“怎么弄?”
王七麟没理睬两人,他对邓晓沸说道:“这村子的景色真棒。”
邓晓沸笑了笑道:“但要是有的选,村里人宁愿去景色不棒的城里住,你看这里很美,可是住在这里的人哪有心思关注它美不美?他们每天要想的是怎么吃饱肚子,怎么活下去。”
王七麟沉默的点头,其实住在这里要活到老真挺不容易,他看有些屋子就在山头旁边,晚上出来夜尿一个迷糊踩空了那就是一条人命!
几十座房屋分布开来,站在村口一眼能望到村子尽头,所以村里一举一动等于都在他们眼皮底下了。
此时村子正中有户人家门口很热闹,围着上百号人在议论纷纷。
有山民急匆匆的从自己门口走出来,看到他们后高兴的上来打招呼:“邓掌柜来啦?我家刚晒了两张獐子皮,待会你看给我换成盐巴。哦,这事不着急,咱们快去看热闹吧。”
邓晓沸爽快的答应道:“好,丑牛儿你婆娘不是还想扯一条红布吗?我给她带来了。哦,村里人怎么都聚在大保长门口?”
这话明知故问,但这是王七麟让他问的,所以他只好这么问。
王七麟让他这么问,是不想让村里人意识到他们一行人已经知道了太多的事。
丑牛儿笑道:“大保长请了周仙师来抓鬼,他家闹鬼呢,快去看看。”
众人受邀走去,挤进人群后看到一座木屋,有夫妇两人虔诚的跪在屋子里,还有一名身穿僧袍的光头和尚正在屋子里绕圈念经。
王七麟愣了愣:“周仙师呢?怎么只有一个和尚?”
邓晓沸理所当然的说道:“周仙师就是一位高僧呀,他的本事是在一家寺里学来的,后来家中有事还俗,但最终还是皈依佛祖,只是家中爹娘不想在他身上断了香火,所以要他保住俗家名字。”
沉一肃然:“阿弥陀佛,还有这样的操作?那喷僧也得还俗,我家的香火也不能断了,不对,我必须还俗,我们村就活下我一个男丁,我是全村全族的希望啊!不过我姓什么来着?”
他挠了挠光头,却只挠下一手油灰。
有村民说道:“对,我听说周仙师出家之前还有个未婚妻呢,不过最终他们还是没在一起。”
王七麟感叹道:“世间安得双全法,不负如来不负卿。”
听到这话,屋子里的和尚诧异的回头看他一眼。
谢蛤蟆听后脸上浮现出一抹悲凉,低声道:“世间安得双全法,不负大道不负卿。”
王七麟也露出差异之色,他看向旁边的老道士,这是有故事啊。
围观村民议论纷纷,从他们的话里,王七麟又得到了不少信息。
比方说,他们没有错过太多事情,周仙师是昨晚入夜才来到村里的,他比王七麟等人提早出发了两天,但是路上经过一个村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山精,他留下超度山精花费了一些时间。
比方说,前几天晚上大保长家一直在闹鬼,昨晚周仙师来了,鬼事立马消停了。
对此王七麟有所纳闷,他抽了抽鼻子又仔细看这屋子,没有发现任何鬼的讯息。
按理说他唤醒了鼻神和目神,如果屋子里有鬼,他不至于什么都发现不了。
周仙师在屋子里看过之后,走出来说道:“阿弥陀佛,诸位乡亲让一让,别挡住初阳之光。尹丁施主、尹氏,你们两人出来晒晒太阳。”
两人走出来,又恭敬的跪下。
有人给周仙师端来一把椅子,他坐下后沉声道:“初阳之光是好东西,有大智慧、有大威能,让它好好照照你们,特别是尹氏,你更要让它仔细照照,让它晒晒你心里的污秽!”
尹氏是个粗拙的山里女人,腰比腚粗、面容漆黑,丧子之痛加上被鬼邪惊吓,连日来的折磨让她精神几近崩溃,已经有点失魂落魄。
听到周仙师的话,尹氏浑浑噩噩的抬起头问道:“啊,仙师救命,这鬼进我心里了吗?”
周仙师面色一沉,厉声道:“阿弥陀佛,到了今日你还执迷不悟?在老衲面前你还要隐瞒,当真是可恶!老衲慈悲为怀,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,再给你一次机会,你还不把心里污秽掏出来?”
尹氏懵了,她茫然胆怯的说道:“仙师在上,佛祖在上,我怎么把心里污秽掏出来?”
周仙师愤恨的挥手,道:“阿弥陀佛、阿弥陀佛,看来女施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!”
“我且问你,那吴媛她是怎么死的?”
问询声音响亮,震得尹氏身体一震。
满村人纷纷看向她,有好几个人说道:“我就说二娘子死的委屈!”“肯定是被她害死的!”“别说话,让仙师来问!”
被周仙师呵斥加上被身边人挤兑,尹氏顿时哭了起来:“冤枉,我冤枉!二娘子不是我害死的,她就是鬼呐!舅爷呢?舅爷在哪里?舅爷能证明我的话,她是个鬼啊!”
周仙师怒道:“你说她是鬼?可有证据?为何老衲昨夜见了二娘子的冤魂,她却不是这么跟我说的?”
一听这话,乡民们纷纷倒吸凉气。
“她怎么说的?”徐大自觉捧哏。
周仙师冲他点头,道:“阿弥陀佛,老衲听她说的是,尹丁从山野中捡了个县城姑娘回来,这姑娘漂亮又聪慧,深受尹丁喜爱,也深受百姓爱戴。你心中嫉妒,特别是快要生产的时候,诸位当过娘的知道,女人怀孕后情绪最是不好。”
“你当时喜好吃辛辣,俗话说酸儿辣女,村里人都说你怀的是你女儿,你也担心自己怀的是女儿。于是你就想,万一自己生了女儿以后吴媛生个儿子,那你岂不是更不受宠?吴媛的地位岂不是更高?”
说到这里,周仙师面露悲情:“阿弥陀佛,恶向胆边生,你生出这念头后便伙同一位老人,将吴媛骗去地墟,将她一把推了下去!是也不是?”
“说!”
百姓哗然,许多人大叫‘正是这样’、‘我也是这般想的’。
尹氏嚎啕大哭,叫道:“不是、不是!我是怕那女人、不,她是女鬼!我就怕她是鬼,我看她总不去地墟,猜她是从地墟逃出来的鬼,所以才害怕地墟,我和舅爷骗她去了,然后、然后、然后……”
说到这里她眼神直了,粗壮的腰臀逐渐无力,缓缓的坐在了地上。
“然后地墟里伸出来一黑一白两条绳索,一条系在她左脚上一条系在她右脚上,还有一个声音从地墟里响起说‘金瑶儿你是已死之人怎能逃出九幽’,接着吴媛就变了!”
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,众人纷纷让开,露出个体魄强健的老人来。
老人走向前继续说道:“二娘子被黑白绳子系住,样子顿时变了,脖颈陡然拉长,舌头更是伸出老长,她眼睛里流出血泪喊叫说‘我是冤枉的’、‘我不该死的’这些话……”
“等等,她舌头伸出老长?多长?”徐大关心的问道。
原本紧张的氛围被他这句话一下子给打破了,老人和许多村民冲他怒目相视。
徐大道:“看我做什么?我这问题很关键,这女人舌头伸出来老长,然后还能说话?你们自己试试,把舌头吐出来再说一句话试试!”
“呃呃呃!”“哎哎哎!”众人纷纷吐出舌头说话。
沉一钦佩的对徐大竖起大拇指:“阿弥陀佛,徐爷脑袋瓜子顶呱呱啊!”
老人叫道:“这或许不合理,可它就是真的!而且那鬼的声音是从她肚子里发出的,而且它还像风筝一样漂了起来想要飘走,最终却被拖进了地墟里,大娘子就是被这个吓到了,所以才早产,你们都看见了,她可是在路上就生产了!”
尹氏哭道:“我被吓坏了,如果我只是谋害我那妹妹,何必会吓成这样?再者我还把我家豹子给扔进了地墟!你们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前些日子我们在外面的时候,豹子忽然舌头伸出来老长,还贴在我耳边说,他说——”
“大姐,我又回来了!你这次还能把我送回黄泉么?”
这时候有几个妇女和老汉点头道:“小豹子着实古怪,他当时突然舌头伸出来老长。”
“这么长。”一个妇女比划道。
周仙师怒视几个人厉声问道:“阿弥陀佛,尔等可是真看见了?须知佛祖随身,打诳语是要下拔舌地狱的!”
几个乡民吓得瑟瑟发抖,有的跪在了地上,但纷纷确定:“真看见了!”“我确实看见了!”“鲜红的舌头突然吐出来,把我吓一跳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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